誰搶走了美國人的飯碗？

 

無力守住經濟命脈，卻怪罪別人來搶走飯碗；理性檢討非常困難，挑動民粹卻很簡單，這種情形在美國很常見，在台灣也不陌生，在直銷組織經營上，這場景是不是也有點熟悉呢？問題不會因為甩鍋而獲得解決，欠缺自省的功夫，才是失敗真正的致命傷。

 

圖片提供／戴學文

 

近年，台灣的晶圓代工、晶片製造業的亮麗表現，成為台灣經濟成長的火車頭，也影響全球先進國家在電動車、AI、航太、國防科技等領域的發展。這個榮耀背後，同時也帶給台灣不少隱憂，因為牽動著地緣政治（Geopolitics）與保護主義（Protectionism）的敏感神經，以及日趨緊張的兩岸關係，這個台灣科技強項，已成為強權之間相互拉扯、軟硬兼施的爭奪與拉攏對象。

 

 

川普要跟台灣收保護費

 

川普在7月13日遇刺之前接受了「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的專訪，內容披露後引起一片騷動。因為，被問到保護台灣免遭中國入侵的問題時，川普態度冷淡地表示，台灣搶走美國的晶片生意，應向美國繳納保護費。他是這麼說的：「我們有多麼愚蠢？他們（指台灣）搶走我們所有晶片生意，他們超級有錢。我不認為我們跟保險有什麼兩樣，台灣並沒有給我們什麼，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隨後，在川普總統任內擔任國安顧問歐布萊恩則順水推舟地給台灣建議，應該將國防支出至少要增加到國內生產毛額（GDP）的5％。

 

川普三不五時就會語出驚人，並不令人意外，但這番話點名台灣，仍讓本地媒體不由自主地繃緊神經，專家、學者、名嘴、立委紛紛各自解讀。

 

有人認為川普之所以語帶威脅，與其身旁幾位友台派的幕僚去職有關；有人則猜測是鴻海創辦人郭台銘曾經答應要在威斯康辛州投資100億美元成立工業園區卻退票，害川普承諾跳票、以致上次大選中丟掉選舉人票，因此懷恨在心。所以，也建議台灣應該要向川普陣營解釋「個別企業家不代表台灣」云云。（註1）

 

將問題甩鍋外國競爭對手

 

但是，有更有專家與立委則是憂心，2024年台灣國防預算為6068億元，若依照歐布萊恩的建議編足GDP的5％，得要膨脹2倍到1兆2280億元，占中央政府總預算歲出比例將高達43％。這等於政府預算每2塊錢就有將近1塊錢用在國防上，恐怕沒有一個民主國家在非戰爭時期有辦法這樣編預算。（註2）

 

川普難道只是為了報郭台銘爽約的一箭之仇？或者，搞不清楚台灣受制中美關係的國防處境？這些恐怕都是多慮了！問題恐怕並不是如字面意義簡單，其實，川普的話，是有跡可循的！如果了然於胸，就不用過於在意。

 

時間回溯到1970年代，當時，歐洲、日本車則正大舉進軍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市場，美國汽車工業則走向沒落，論其原因連美國專家也十分清楚，這是美國欠缺競爭力、經濟衰退、管理不善、技術創新不足、工會干預等所致。（註3）

 

 

（圖2）1914年是美國人緬懷的汽車工業黃金期，據報載福特汽車當年發出1000萬美元鉅款與員工分紅。

 

但，在面對一個讓美國人長期引以為傲的汽車工業走向崩壞，無力裁汰改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公司破產、工人失業，導致中層階級從底特律等城市中消失，聰明的議員是要如何向廣大選民解釋這一切並繼續獲得支持？歷史給的答案，就是將問題甩鍋外國競爭對手！

 

日本搶走了美國汽車工人的飯碗？

 

1980年代，密西根州參議員Donald Riegle就是其中之一，他經常在國會發表演講、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華爾街日報》攻擊日本汽車工業（註4），這也是當時愛國主義的典型表現，具有經商背景的他，獲得選民的長期支持，後來當了3任的聯邦參議員與5任的眾議員。因此，許多美國民眾，特別是汽車工人都相信——是日本人搶走了我們的飯碗！

 

（圖3）為了對抗日本車，美國社會發起「Buy American」運動。

 

針對問題，理性檢討非常困難，挑動民粹卻很簡單，這種情形在台灣也並不陌生。當時，美國社會先是出現了Buy American運動，也就是抵制日本車，鼓勵美國人買美國車。結果，口號喊得雖然響亮，消費決定依然冷靜，物美價廉的日本汽車持續在美國攻城掠地，最後還是透過政府談判，美國以提高關稅作為籌碼，迫使日本同意遵守汽車出口配額收場。

 

過程中，在政客、媒體共同營造下，美日貿易摩擦被解讀為「日本人搶走美國的飯碗」，是一場日本對於美國的巧取豪奪。一時之間，日本汽車、日本人都成為眾矢之的，甚至波及亞裔族群，種族歧視案件在美國各地接連發生。1982年轟動一時的「陳果仁（Vincent Jen Chen）謀殺案」（註5），就是其之一。

 

來自底特律的3名兇手認為，日本汽車工業奪走了他們的工作，極度仇視日本人，卻將華裔美籍的陳果仁誤認為日本人而活活打死。3名被告後來只被判處3000美金罰金及3年緩刑，完全沒被關進監牢，該案的判決不公在美國亞裔族群引發極大不滿。

 

悲劇雖早已成過往，但值得關注的是，兇手所聲稱的行兇動機，純粹只是「他們搶走了我們的生意」，這就是川普經常掛在嘴邊的說法。這種說法長期以來被政客用來引導美國鐵鏽帶（Rust Belt）地區失業人口的不滿情緒，導向對於自己的支持，後來成為美國部分保守派競選慣用術語，雖然了無新意，但一直擁有很大影響力。

 

（圖4）1983 年，陳果仁案新聞發佈會。（圖片來源：Renee Tajima-Peña／Twitter）

 

台灣搶走了美國晶片的生意？

 

上世紀80年代，這種做法也被美國用來為競爭力盡失的半導體製造業扳回一城，苦主依然是日本。美國雖是半導體業技術的開山祖師，但日本早已取而代之成為半導體製造業霸主。面對日本的來勢洶洶，美國指控日本以傾銷、補貼與抄襲手段，搶走原屬美國的生意，這次則祭出301條款、反補貼、反傾銷與侵權訴訟等手段，日本半導體產業受此打擊，從此一蹶不振，但美國也沒能占到好處，後來才有台灣與韓國半導體的崛起。

 

眾所周知，半導體廠難搞，原因不僅是在於資本與技術密集的門檻，也在於工作本身備極辛苦操勞，美國人才濟濟，但講究勞工權益、難以約束管理，成了經營半導體廠的一大罩門，而半導體廠能夠在台灣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任勞任怨的從業人員應是關鍵，這也是在美國亞利桑那州設廠的台積電正面對的課題。

 

在本世紀之前，美國、歐洲乃至於日本的半導體製造業者，在競爭日趨激烈、資本支出卻永無止境的情況下，紛紛選擇抽手，退出市場，有的則重新布局轉型為Fabless，也就是沒有生產線的半導體或晶片設計公司，原本擁有的製程技術獨立出來，進行授權或其他運用。

 

全球半導體供應鏈走向設計、製造、封裝、測試等的專業分工，如果欠缺類似台積電這樣的代工製造環節，根本就沒有轉型的縱深，也不會有後來晶片設計產業的飛快發展。但，其他國家積極爭取台積電的代工產能，到了川普口中卻成台灣搶走了美國晶片的生意！這也反映出一直以來將美國產業經濟的沒落歸咎外國的論調，愈來愈難自圓其說（make-believe）了。

 

這毋寧是一種譁眾取寵的選舉語言，表示自己如果獲選上任後將會從台灣獲得更多軍備採購訂單，提振美國經濟，藉此換取選票。這種一廂情願的說法，是來自川普慣用的商場談判伎倆也好，或者承襲保護主義下的經典台詞也罷，美國總統選舉就快到了，先讓美國選民去糾結吧！也天佑美國！

 

 

（註1） 陳政嘉，「川普不爽台灣？矢板明夫認可能和郭台銘有關」。2024/7/18，中時新聞網。

 

（註2）李人岳，「國防預算應編足GDP的5％？ 揭仲：沒有民主國家編得出來」，2024/7/18，聯合報。

 

（註3）Paul Ingrassia，Crash Course: The American Automobile Industry's Road from Glory to Disaster"，Random House，2010．及Bill Vlasic，Detroit's Decline: Behind the Crisis at GM, Ford, and Chrysler" New York Times，2009/11

 

（註4）DONALD W. RIEGLE, JR. ARCHIVES

 

（註5）陳果仁謀殺案—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