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忍、先 開天闢地的領袖氣象

 

在市場化的洪流下，難以產生這個時代亟需的領袖，全世界都面臨領袖荒的問題，「膽、忍、先」不僅是領袖必要的素養，也是為人處事的基本。

 

司馬遷在《史記‧高祖本紀》裡，記載了漢高祖劉邦反思自己能夠戰勝實力遠大於他的項羽，取得天下的關鍵：「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張良與黃石公的故事

子房即漢初三傑之一的張良，他是劉邦的軍師，祖上兩輩當了戰國時代韓國六任君王的宰相。韓被秦消滅後，世代獲得國家恩惠的張良要為韓報仇，散盡家財、招來大力士，希望在秦始皇坐馬車經過時，以大錘子丟始皇帝的馬車，把秦始皇殺了，不料大錘子只丟中副車。行刺計劃失敗之後，張良跑到了下邳，膽識過人的他，竟然若無其事地在橋上漫步，還巧遇一位改變他命運的人物——隱士黃石公。

 

有意而來的黃石公，在張良面前故意讓自己的鞋子掉到橋下去，要張良去撿上來。非常錯愕的張良，本想揍這位老人家一頓，最後強忍下來，到橋下把鞋子撿上來，豈料黃石公竟得寸進尺，要求他幫忙把鞋子穿上，張良也一忍到底，長跪替他穿鞋。穿好鞋子，黃石公大笑而去，令張良大吃一驚，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離開一段時間之後，黃石公返回，見張良還在原地等著，說了「孺子可教矣」，還要張良5天後的天亮時，在同一地點再會。這是成語「圯上納履」的故事，記載在《史記‧留侯世家》。

 

北宋文豪蘇東坡讀了之後，論證「一忍到底」的重要性，說道：「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矣。」

 

張良5天後去到約定的地方時，老先生已經到了，年輕人約會竟然遲到，黃石公非常生氣，要他過5天再來。5天後雞啼時分，張良就到了現場，結果還是黃石公先到，他再次生氣地要張良5天後再早點來。第三次，張良不到半夜就去了，不久黃石公到了，很高興地將《太公兵法》贈與張良，話不多說就離開了。

 

透過張良與黃石公的3次約會，歷史學者呂世浩指出，除了「一忍到底」，黃石公還讓張良深刻體會到掌握「絕對先機」的意義。本來就膽識過人的張良，結合這兩大領悟，多次獻策為劉邦解除危難，趁項羽在鉅鹿與秦軍主力做殊死戰時，建議劉備率軍偷偷溜進秦的南門武關，出乎意料入主咸陽，取得關鍵性勝利；而張良本人也因此沒有走上如韓信被殺、蕭何被囚的末路，成為三傑當中唯一得以全身而退的開國元勳。

 

活出領袖氣象：膽、忍、先

華夏領袖學底下的領袖氣象，與西方領導力學探討的領導風格，分屬生命境界的不同層次。

 

司馬遷筆下的張良，因為世代獲得國家恩澤，於是立下志願，要把消滅秦朝，開創西漢盛世，並且用性命來實踐其「恩義」價值的信念，以生命活出鮮活的領袖氣象——

 

膽：卒然臨之而不驚

忍：無故加之而不怒

先：於無聲處聽驚雷

 

西方的領導力學，如情商之父丹尼爾‧戈爾曼（Daniel Goleman）倡導的6種領導風格，或吉姆‧柯林斯（James Collins）歸納出來的第五級領導，都是領導者創造卓越績效必須習慣化的行為特質，領導一旦離開其崗位，就沒有必要繼續扮演下去。這個區分十分重要，否則張冠李戴下，視「膽、忍、先」為領導風格，運用功利理性就能扮演，那麼悻然下台的英國前首相強生（Boris Johnson）的行為特質，也可被誤認為具此素養，因為他做到——

 

先：封城抗疫自己卻第一個開趴；

膽：身為首相，卻誤導神聖的國會，推說聚會屬於工作性質；

忍：除非被轟走，否則絕不辭職下台。

 

三落三起的鄧小平

用性命活出「膽、忍、先」氣象的領袖，以張良為例，在事功上必能開天闢地，而代價是鞠躬盡瘁，並且需與無盡頭的孤獨終身為伴。改變中國命運、影響世界的鄧小平，一生三落三起，歷時43年。他以行動展示，當人處於被動的時勢之下時，最重要的就是做足「先」與「忍」的工夫。

 

所謂「先」，是進行深刻的前瞻性、全局性思考，這樣忍耐才會變得平靜，而不是壓抑下的強忍；思考的聚焦點，不是現實的無奈、自身的委屈、他人的迫害，而是自己的初心與大願，以及現象的本質，同時必須保持內心的溫暖與希望；經由「先」與「忍」的反覆作用，從中獲得一種清澈的領悟，從自身盲點的習性反應中解放出來。當東風到來，鄧小平已74歲高齡，但是他卻展現出扭轉乾坤的巨大能量，於1992年南巡時以6個關鍵詞定下中國崛起的戰略方針：改革、防左、經濟（民生）、市場、實事、韜光，於同年的中共十四大被確立為黨的指導理論。

 

新加坡建國總理李光耀有句概括自己一生的名言：「我用盡一生來建設這個國家，到了最後，我得到的是一個成功的新加坡；而放棄的，是我的生命。」敢為天下先，並且鞠躬盡瘁，以及坦然接受無盡的孤獨，足以用來檢測過去乃至未來的領袖，究竟有沒有以性命來活出領袖的氣象，真正做到超越個人財富、權力與榮耀的追求。

 

市場化時代的我們

在市場化時代，我們早已喪失滋養「膽、忍、先」生命素養的人文土壤，起心動念離不開：

 

如何運用巧力量（smart power）來極大化自身的利益，基於功利算計，讓人抑制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無畏精神；

 

全社會皆市場化下瀰漫的消費者心態，投訴甚至是報復，已被普遍視為對自身權益的捍衛，忍耐則是懦弱的表現；

 

社交媒體鋪天蓋地打造出來的回音室效應、羊群反應，以及彈指間就能完成資訊搜尋的便利，這些科技令人喪失深度思考的能力。

 

英國財經時報專欄作家迦南‧甘奈施（Janan Ganesh）撰文指出，西方民主國家（他指七國集團）正面臨與餐飲業、倫敦希思羅機場（Heathrow Airport）同樣苦惱的問題，找不到適當的人才，政界就像馬戲團，充斥三流政客，如走馬燈輪番上陣，導致司法與體制的衰敗，最終威脅經濟。

 

真相應該是：在市場化的洪流下，難以產生這個時代亟需的領袖，全世界都面臨領袖荒的問題，而「膽、忍、先」不僅是領袖必要的素養，也是為人處事的基本，一旦：

 

欠缺「膽」，在面對生活壓力時必然躺平；

欠缺「忍」，在失意連連時必然喪失自信，而在意氣風發時必然囂張跋扈；

欠缺「先」，在不可抗的動盪中後知後覺，必然走向邊緣化的末路。

活出新自我、成就新事業，「膽」、「忍」、「先」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