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一雙手，她給澎湖離島孩子一個世界 吳憶如 校長 用盡一生的力氣，也要領學生走在幸福路上

 

台灣動畫《幸福路上》裡的阿嬤告訴我們：「用心的眼睛看事情」，因為心靈的眼睛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物。想像力可以創造美好，你相信你的人生是什麼，就會變成什麼；吳憶如校長正是這個理念的奉行者，她把世界帶進了澎湖七美、帶進了鎮海，打開了孩子們的眼睛與想像力，讓孩子們相信，他們也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

 

攝影／張大魯˙圖片提供／吳憶如

金馬影后柯淑勤、紀錄片導演李惠仁、演員顏正國、火車達人黃仲平、民航機師王丰、旅行作家鍾一建、水晶球達人陳星合、作家夏霏、律師陳樹村、九天民俗技藝團長許振榮、爽文國中老師王政忠、宏昇螺旋槳董事長鄭正義、寄居蟹的挪亞方舟張孜維（重度身障者）、文學新詩作家楊書軒、同志諮詢熱線推廣部主任許欣瑞、電影《志氣》導演張柏瑞、倒立先生黃明正、旅日狀元料理達人周運昌、瘖啞扯鈴高手潘逢欣、雲門流浪者計畫楊蕙慈、3D列印機業者謝馨嬁……

 

以上近30人，遍佈各行各業，看似沒有連結，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曾接到同一位陌生女子的電話。

 

「您好，我是七美國中校長吳憶如……」在一番懇談後，這些人接受了邀約，隻身搭飛機再轉船舶，到達澎湖七美國中，與百餘位師生分享他們的人生經驗或工作領域的甘苦談。

 

何苦逼魚去爬樹？

嫁到七美18年的吳憶如說，七美是離島中的離島，資源相對少，但很多孩子不一定是在學業成績表現優異，而是對音樂、藝術、人文有潛力的特質，他們欠缺的是一個指引、一道閃光。「我們不想用成績霸凌孩子，每個學生都有強項，何苦逼在水裡的魚去爬樹？」

 

2007年，吳憶如決定做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帶著30位學生到台灣本島畢業旅行。為了圓夢，她鼓勵學生每日存10元，存了2年，每人只存到2000多元，距離個人旅費8000元只達到1/4，欠缺的費用由吳憶如一肩扛下補齊，一行人便順利開心地首度踏上台灣本島。

 

吳憶如回想那段時光至今仍無法忘懷，「七美沒有紅綠燈、斑馬線、天橋、地下道，幾位孩子到台灣後甚至不敢往地下道走。5天4夜，孩子們參觀了101頂樓、搭乘生平第一次的台北捷運和火車，在台中烏日近距離目睹高鐵進站，這些體會都足以讓孩子回味一輩子。

 

當年吳憶如決定長留七美後，開始思索怎麼做才能對孩子們最有助益。她募款邀請紙風車319鄉村兒童藝術工程到七美演出，而且請求紙風車搭設的舞台要和在台灣各地演出時的規模一樣，不能縮水，「台灣本島的孩子看到什麼，七美的孩子也要看到相同的」。

 

那夜，七美國中擠進了1200多人，鄉長致詞時驚訝地說：「七美住民才1500人左右，大家幾乎都來了；而且七美歷年的集會，就算主辦方送禮物鼓勵出席，也沒這樣多人。」舞台劇謝幕那一剎那，吳憶如和丈夫抱頭痛哭，因為她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把世界引進七美

有了信心，決定玩更大的。「不能帶學生去看世界，可以把世界引進到七美。」吳憶如開始動用人脈，邀請各界傑出人士到七美國中分享，沒有人脈的就直接查電話打過去，幸好被拒絕的很少。

 

這些人，最特別的是九天民俗技藝團團長許振榮，他甚至指定九天的台柱「瑪麗亞」等人，經常往返台中、七美，教導學生擊鼓、協助成立鼓藝團，1年後，七美國中的鼓藝團員獲獎無數，並且拿到全國冠軍。「學鼓後，孩子們個個都變得有自信。」吳憶如語氣滿是歡欣。

 

七美國中有座鳥型的籃球架，它在七美國中已經豎立超過30年，幾年前因為操場改建，本來要拆除，在吳憶如的堅持下留存下來。「它是全台灣唯一的造型，是每個七美國中師生的共同回憶，怎可以拆除？它是七美國中的地標。」

 

因為珍惜，致力保留七美文化的記憶，她也邀請在地藝術家許參陸、馬公樂器行負責人吳兆振，每週一天晚上到校教授有興趣的學生、家長、老師，基礎繪畫與彈奏烏克麗麗，藝文課程成功連結社區資源並融入地方特色。「每個孩子的成就，是我繼續前進的動力。」吳憶如虔誠地許下這樣的承諾：「只要我在七美一天，世界就繼續走入七美。」

 

Give me a hand

不過，造化總是弄人，2015年，吳憶如到北京參加研習交流時，如廁後竟然無法起身，她回想說：「瞬間自己以為是靈魂出竅，有意識但卻無法移動身體，連眼睛要往下看都不行，只能平視。」

 

經過好一段時間，漸漸恢復力量，但全身仍然僵硬，走路像機器人，眼皮也下垂，完全睜不開。返台後到醫院檢查，在門診被判別是「肌無力」，即刻安排住院全身檢查，「你是胸腺瘤，有點大，先開刀割除再化驗。」醫生一派平靜宣判。

 

手術後看化驗報告時，醫生卻有點支吾其詞，吳憶如瞄到電腦上有cancer這字，直接反問醫生：「是癌症？」醫師坦誠說是惡性胸腺瘤，幸好是第一期，沒有轉移。

 

出院後，吳憶如並不讓自己閒著，虛弱的她不想被病魔打敗，但失去「正常力量」的她，親身感受到give me a hand的重要性。

 

「大家常在說，人生中總有過不去的坎，你以為眼前那一個小小台階怎麼會過不去，但真的就是過不去……」四肢外表看不出異狀的胸腺瘤患者，最需要適時「給我一隻手」的協助。

 

吳憶如語帶慚愧，之前總覺得無障礙設施不那麼重要，會覺得是為了法規、為了檢查用的，例如廁所內的扶手是要做給誰用？扶手做一高一低的，是浪費錢吧？但自己生病後才發現，這些設備真的非常重要。

 

「我現在與胸腺瘤共存了。」吳憶如說，每天上午是她最有精神、最有力量的時間，過了中午就會像正在洩氣的球，力氣一點一滴地消弱，「重要的會議或行程，我都盡量排在上午完成。」

 

看到孩子人生的改變

2018年，吳憶如調到白沙鄉鎮海國中，對重症的她而言，如果要緊急就醫，比起七美相對方便許多。

 

鎮海國中目前學生人數不到30人，身為校長的她仍將在七美國中的使命複製到這裡：「不能帶學生去看世界，但可以把世界引進到鎮海。」 

 

她持續邀請各界人士到學校分享人生經歷，也更大膽地帶學生們到台灣其他國中做城鄉交流、參訪科技公司等。「在學校的行政生涯，已經邀請百位以上各行各業的生命鬥士到學校演講。」

 

吳憶如自己十分喜歡聽演講，一場60~90分鐘的分享往往濃縮了分享者堅持一生的人生智慧及近身接觸的深刻回憶，學生們聆聽後，只要有一、二位獲得啟示進而改變人生，都是件美好的事。「在我有生之年，不一定看到他們未來的人生改變和成就，但只要我還在，我就會持續地做下去。」

 

2017年時邀請台灣冬奧雪橇選手連得安演講，分享生命故事，沒想到一位學生葉孟喆被影響了，他在沒有雪地的台灣，靠著在草皮練習，獲得2020瑞士冬季青年奧運會單人雪橇、雙人雪橇以及跨國的接力雪橇賽資格。「我看到這位孩子人生的改變！」吳憶如語氣激動。

 

她反思：規格化的學校課程，教導孩子遵循著代代相傳的價值觀，長大後塞入一個競逐名利的框架，卻讓身為人最基本的價值被淹沒，這樣是對的嗎？有機會讓孩子成為名副其實鎮守海疆的海之子嗎？這些問題很艱難，可能吳憶如窮自己一生也無法找到答案。「心思轉動，讓心中湧出信念與實行的勇氣，就讓海洋成為澎湖孩子通往世界的大道！」

 

讓學生從世界看澎湖

吳憶如「愈玩愈大」，她提出「造舟追夢、揚帆鎮海」計畫，獲得安麗希望工場基金會贊助150萬元基金，2019年帶著6名學生，由香港帆船教練訓練並陪同，完成4天3夜從香港駕駛42呎無動力帆船到澎湖馬公的壯舉。

 

「動心起念是，我想讓學生『從世界看澎湖』。」吳憶如說，為什麼人類要航海？明明在陸地上生活得這麼安穩，為什麼要去海上冒險？澎湖的先民為什麼願意渡過黑水溝？先民的感受是什麼？「學生們在這次航程中可以找到答案。」

 

問校長：妳不害怕嗎？「我去就是不要讓學生害怕。」

 

香港的教練佩服學生們，教練說：這是一個不簡單的遠航旅程，也不是一般玩帆船就會完成的冒險之旅，在台灣有如此長航經驗的人，應該不超過200人；肯定的是，他們是第一間完成這個旅程的學校，相信也是最年輕的一批台灣長航航員，這應該要寫進他們的人生履歷冊中。

 

訪談吳憶如校長是在晚上八點半，這個時刻，割除胸腺的她早該是氣力放盡，但只要談到此事，她又亮起雙眼，熱切、堅定、渴望的眼神，引領澎湖離島的孩子們跟著打開眼睛，敢夢、敢想、敢闖蕩，往幸福路上奔去。

 

 

BOX：吳憶如 小檔案

現任：澎湖鎮海國中校長

出生：1975年出生於屏東東港

學歷：東吳大學政治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碩士

經歷：澎湖七美國中教師、主任、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