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部門硬起來 法規遵循 不只自律，還要監管

 

對外貿易是台灣的經濟命脈，企業很難不受地緣政治影響，自然也不能忽視法遵問題。身處如此環境，所有從業人員，尤其直銷人，都應該正確認識法遵，以確保在安全的環境下，自律地誠信經營，這一點，和直銷「商德約法」的精神異曲同工。

 

 

法規遵循，簡稱「法遵」，也稱為「合規」，兩種說法都是翻譯自英文Compliance一詞。即使能朗朗上口，卻未必代表了解法遵，畢竟，真正意思比起字面要複雜得多。

 

什麼是「法規遵循」？

 

簡單來說，法遵就是公司為了確保業務運作符合相關法規而建立的機制。針對這個說法，有人或許要問，即使如此，為何要麻煩到建立機制？這是因為當公司走向國際之後，必須遵守台灣及各相關國家的有關法令，並且接受各別政府的指導與監管，於是就需要建立一套機制應對各種遊戲規則。對外貿易是台灣的經濟命脈，企業很難不受地緣政治影響，自然也不能忽視法遵問題。

 

今年初，台灣第三方支付業者綠界科技（EC Pay）發表一則公開聲明，內容就是以法遵為訴求，正好提供我們一個活教材。

 

綠界科技聲明表示，在進行客戶年度盡責調查（Due Deligence）時，發現其經營開店平台的客戶商線科技（SHOPLINE），有超過7成股權先後被新加坡商JOYY公司收購，而JOYY公司則是中國歡聚集團旗下一員，SHOPLINE已成為一家實質上的陸資公司。但，根據兩岸人民關係條例有關規定：大陸公司或其在第三地區投資之公司，非經主管機關許可，不得在台灣地區從事投資行為，因此，SHOPLINE的存在實屬違法，綠界公司決定終止雙方的合作關係。（註1）

 

在此之前10個月（2023年3月）間，在中央與各部會的幾經協調下，金管會成為台灣有關加密貨幣、第三方支付等金融科技（Fintech）業務的主管機關。接下新工作的金管會隨即宣布以「參考國外趨勢循序漸進監管，同步要求國內業者『自律』配合發展」做為工作方針。

 

說到這裡，我們就不難理解綠界科技這則聲明的用意了。第三方支付業務，在金管會的監管下，必須自律，否則業務許可有可能被撤銷。為免瓜葛，綠界科技於是藉此明志。

 

法遵應出於企業的「自律」

 

綠界科技的考慮並非多餘，實因殷鑑不遠。兆豐銀行紐約分行就曾因疏於自律而遭重罰。

 

2016年8月，「巴拿馬文件」曝光不久，兆豐紐約分行遭到紐約州金融服務署（DFS, New York Department of Financial Service），以違反「反洗錢防治法」的名義罰款1.8億美元。這個法遵案件也創下台灣金融界最高罰款的紀錄。

 

DFS是紐約州境內銀行的監管機關。兆豐紐約分行被以包括對於未依據洗錢防制法申報可疑匯款、未驗證客戶身分、未將工作文件翻譯成英文規避檢查等理由，存在重大缺失，重罰1.8億美元，並責成改善。（註2）

 

關於法遵，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公司必須成立法遵部門，或者，遵循什麼辦法。雖然，法遵是出於企業的「自律」（Self-discipline），這種說法一直存在，不過，我們只能姑且聽之，畢竟這只能算是一種期待或理想吧？

 

所謂的自律，嚴格來說，應是一種自發性、出自內心的道德追求，背後並無法律強迫，而我們所見的法遵現況，包括前述的綠界科技與兆豐紐約，都離不開政府的監管，而且違反者會遭到處罰。不過，無論如何，法遵頻繁地被政府用做管理特定產業的一種手段或策略，則早已成為事實。

 

具體來說，公部門可以依據職權從公司治理、出口管制、資訊安全、防詐騙、反洗錢、反壟斷、勞工權益與環境保護等各種法律課題切入，對於公司進行指導與監管，舉凡軍工、金融、AI、半導體、能源、通訊、資訊、醫藥、環保等各種產業領域都可涵蓋在內。由於牽涉問題既廣且多，絕少公司員工能夠置身事外，也不是公司成立一個專責部門可以解決。

 

反映政府所關注情勢的最新對策

 

產業有不同屬性，法遵內容因而各有偏重，但，相通之處，則是，法遵成為反映政府所關注情勢的最新對策，以及落實政府政策，無論是國防、外交、科技、金融或經貿的一種必要工具。

 

例如，2008年金融海嘯爆發後，各國不斷翻新法遵內容，金融商品從美國華爾街、英國倫敦、法國巴黎、日本東京，一路到台灣，無不受到嚴格監管。又如，中美貿易戰開打，在美方施壓下，海外盟國與關鍵企業也被迫加入戰局，中國在其境外進行中的技術移轉與併購案不斷受阻，TSMC、三星、ASML的半導體技術設備與輝達（Nvidia）高階AI晶片，紛紛受到限制甚至禁止出口中國。相對的，中國也祭出管制鎵、鍺、石墨等稀土對西方出口做為反制。雙方一波波的貿易制裁與反制，較勁的不只是外交、科技與資源，背後更需要法遵加以落實。

 

依循法遵，公司必須自律。藉由將公司推向前線，並要求主動反映異狀，公部門可以節省管理資源，專注於第二線的稽核工作與異常狀況的處理。這個做法在先進國家相當常見，台灣金管會也已跟進採用。

 

然而，監管下的自律，果真能讓公司邁向被期待的正軌？或者達到政府政策目的？顯然挑戰不小！面對有暴利可圖，可能付出的代價卻不成比例、甚至微不足道時，法遵不啻是一場人性考驗！

 

美國兩家製藥廠的案例

 

近20年來，美國鴉片類藥物濫用的情況不斷加劇，2017年甚至進入全國公共衛生緊急狀態。後來元凶被抓到，是普渡（Purdue Pharma）與英西斯（Insys Therapeutics）兩家藥廠。

 

兩個獨立事件，不約而同地都利用賄賂醫師、欺騙病患、保險公司等方法，讓自家生產只能用於癌症病患身上的鴉片類管制藥物OxyContin（羥考酮）與Subsys（芬太尼），被當成一般止痛處方，銷路因此大開，兩家藥廠都賺得盆滿缽滿。多年以來，法遵形同虛設，大賺黑心錢的藥廠毫無自律可言，是可以了解的，但FDA（食品藥物管理局）的監管無方，幾近失能，則是令人不可思議，問題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

 

OxyContin（1996-2019）和Subsys（2012-2017）進入醫療系統後，由於取得容易，吸毒者過去愛用的海洛因開始乏人問津，毒梟於是轉向中國藥廠走私進口藥效較強的芬太尼學名藥，毒品市場因而重新洗牌。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DC）的統計，從1999年到2019年之間，美國因鴉片類藥物過量致死的案例約有50萬件，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因為過去所常見的海洛因，而是OxyCondin和Subsys這類處方鴉片類藥物所造成（註3）。

 

兩家藥廠在2019年之前就已先後停產，但情況持續惡化，原因與中國成為藥物源頭有關。這也是2023年11月APEC高峰會期間，中美兩國領袖會面，在美方的要求下，將共同打擊芬太尼的製造販售被列入議題的原因，美方甚至同意讓步，將中國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從貿易制裁名單中移除（註4），問題的嚴重性已提升到國家安全層次。

 

就普渡方面，從2007年起開始有受害者及家屬提出告訴，案件數量至今累計已超過3千件，但據估計該藥廠已海撈300多億美元。無視於大量訴訟正在進行，普渡仍不斷販售OxyCondin直到2019年為止。

 

至於英西斯方面，其創辦人John Kapoor，在Subsys於2012年間開賣後，短短3年就躍身全球60大富豪之林，隨後於2017年案發被捕。其實，英西斯的法遵主管很早就發現不法情事，也往上反映，卻沒有下文，因為他在第一時間就遭公司藉故開除。後來又有員工對於賺黑心錢的作法感到良心不安，向聯邦調查局投案，案情才告曝光。兩個事件，震撼全美，引起極大關注，除了大量報導外，也陸續出版小說與影片，包括2021年HBO紀錄片「世紀犯罪」 （The Crime of the Centry）、2023年NETFLIX電影「沉默騙局」（Pain Hustlers）。

 

經過反省，公部門意識到對於藥廠這類透明度不高的產業，法遵工作必須克服許多難處。在鉅利的誘惑下，罰款、賠償宛如九牛一毛，公司上下猶如共犯結構，無法期待自律。公部門因欠缺內線消息，總是處於狀況外，很難及時介入，也是一大問題。普渡、英吉斯兩個事件，讓美國公部門從挫敗中汲取經驗，決定強化法遵。

 

加密貨幣的貓膩

 

加密貨幣擁護者眾多，交易量持續擴大，但至今美國官方仍不承認其具有貨幣地位。因此，加密貨幣就各別以證券、期貨、衍生商品的身分，由多個公部門監管，如證券交易會（SEC）、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負責洗錢防制的金融犯罪執法局（FinCEN）、國稅局（IRS）、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國家銀行協會（OCC），以及各州的金融管理機構等，同時也為法遵迎來了新挑戰。

 

加密貨幣的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交易欠缺透明等特質，加上幣商、各大交易所對於監管的配合度不高，公部門很難自外部掌握資訊。這種情形，到了去年底有了轉機。美國最大、擁有1億7千多萬客戶的幣安（Biance） 加密貨幣交易所，因非法交易未經登記證券遭SEC提告，雙方於去年12月達成和解，條件包括，幣安及其執行長趙長鵬必須繳交共計28億5千萬美元的鉅額罰款，幣安也必須接受新版的監管措施。

 

法遵，一向要求公司自律，公部門則是退居第二線，自外部進行監管。在對幣安的和解條件中，公部門決定改變，取回發球權，由司法部、金融犯罪執法局等監管單位派監察員進駐幣安，直接進行檢查、調查、稽核與人員詢問，幣安必須配合（註5）。法遵的強度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貓膩也將無所遁形。

 

然而，這種作法，成本必然高昂，也容易引發企業反彈。令人好奇的是，這究竟只是個案？或者，針對特定類型公司，法遵正在醞釀調整常規之中？我們不妨繼續留意。

 

 

（註1）「綠界：SHOPLINE為實質陸資 即起終止合作」，中央通訊社。2024.1.8.

（註2）陳一姍，「兆豐銀為何被罰57億？－台灣金融史上最大的罰款案，到底冤不冤？兆豐銀犯了什麼錯」，天下雜誌。2016..8.21.

（註3） Lauren Kao，「濫藥之禍：OxyCondin在美引發的鴉片類藥物成癮危機」，基因線上Gene Online。2022.5.9.

（註4）「美國解除對中國公安鑒定中心的制裁，尋求芬太尼合作」，美國之音。2023.11.17.

（註5）「幣安和解協議細節出爐，前SEC高官：幣安將面臨多年審查，早晚崩潰」，鏈新聞abmedia。2023.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