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長河汲取領導力新知 華夏領袖學窺秘

顏國偉博士學養豐富，教學經驗，在地域上，遍及中港台三地的漢文化圈，以及東南亞新馬印緬越等國多元族群、多元語言與多元信仰的文化圈；在年齡層上，橫跨幼兒、青少年到成年人；在學問上，從學術研究到生活人文。自本期開始，特邀開闢領導力學專欄，帶領讀者跳脫被西方論述包圍的思維，從華夏人文的視角，探索領導力的養成。

在西方文化視域下，領導力與組織發展綑綁在一起，前者是後者引領眾人創造組織效益的手段，而學習領導力就是掌握一系列如何將效益極大化的技巧與技能，讓眾人從拒絕、否定、抵抗、對立、放棄，轉而改變成認同、接納、支持與執行。

領導力的知識可以進一步分門別類：策略制定、口才訓練、溝通技巧、形象經營、權術運用、人力管理、項目管理、衝突管理、領導創新、組織變革、多元性與包容等專項課題。現今，領導力的培訓如雨後春筍般，從大專學府溢出到民間企業，學子趨之若鶩，原因無他——大家都希望能夠在競爭劇烈的現實中勝出。

領導力學的盲點

儘管領導力學五花八門，但是其立足點卻同出一轍：以個體為中心，以利益為導向，以技巧和技能為應用，目標是操控別人以成就個人。組織為了把效益極大化，不得不強調整體價值觀，並以各種說辭來要求別人忠誠、盡責、守法、團結、奉獻、退讓，其中，最常掛在嘴邊就是這樣才會「共贏」（win-win）。 

但是在領導力學的底層，個體意識與個人利益，和整體價值觀處於對立矛盾的關係。整體價值觀只是華麗的包裝，以方便駕馭組織，至於領導者本身是否真誠力行，不是重點。這就能夠解釋現實中一些光怪陸離的現象越來越常見，例如在大西洋的彼岸，英國首相強生（Boris Johnson）在2020年宣布封城抗疫時，同時邀請100多人「自帶酒水」到首相府唐寧街十號的花園聚會，他絲毫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問題；然而在太平洋的這端，一群參與抗疫工作的香港高官，今年1月違反不舉行大型聚會的規定，出席一名人大代表的生日晚宴，有出席者之後染疫，經媒體報導後，引來港府的尷尬。

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看似實用性很強的領導力學，學久了會不會變成染上一身習氣的精英，而不是領袖？正中販夫走卒對高層精英常有的批判：「講一套，做一套。」

更值得我們警惕的是：既然個體意識與個人利益，和整體價值觀是矛盾對立的關係，那麼以前者為依歸、後者為手段培養出來的領導，其生命內部——觀念與真實感受，難道不會處於嚴重衝突與分裂的狀態下嗎？這樣的生命品質，長期下去，遲早會有失控崩潰的一天。

狂人騎頑馬的領袖危機

邁入新紀元的第二個10年，全球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大變動，詭譎多變的時局宛如一匹桀驁不馴的頑馬，而騎在馬背上的人群，此刻正處於癲狂狀態下。「狂人騎頑馬」——刻畫當下宏觀的政經局勢；而微觀面裡的各個大小組織，包括家庭，面對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的侵襲時，是否能轉危為機、更上層樓，端賴發揮整體的憂患與擔當、自強與創造。

前提需要大家做到把個體意識與個人利益放下，而起帶頭作用的，必須是領袖，以實際行動展現強大的決心與堅定的意志，如此上行才會下效，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這樣的領袖，而今已近乎絕跡，也不是領導力學培訓的目標。

這是因為，基於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教訓，西方知識界對領袖的個人魅力深痛惡絕，認為那是最不成熟、最具破壞性、最虛榮、最殘酷的人間騙局。領袖無法被造出來，充其量只能開發領導力，而領導只能定格於「績效」。領導力的開發，最終卻淪為行銷能力、人脈拓展與影響他人的操作方法。

回顧華夏的歷史長河，雖然遭逢無數次劇變，卻不斷有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挽狂瀾於既倒。華夏人文極重視歷史教養，視之為帝王之學，而今可稱之為「華夏領袖學」。究竟華夏領袖學的本質對當今世界有什麼意義？

華夏人文的價值

19世紀工業革命，令歐洲率先進入資本主義時代，創造財富成為價值金字塔的最頂端，寡頭獨霸至今，故領導力學聚焦於研究組織如何管理，才能產生效益的極大化，應用於商業、政治、公共行政等領域，屬於做事層次的知識建構。

華夏人文的關懷，向來就不是在經濟層面，而是著眼於人與世界的關係。世界無窮，生命卻短暫，人該如何令光陰不虛度，走出存在的虛無感？這種對生命的感受，讓人的思考聚焦於價值的創造上，使生命雖似流星劃過長空，但所經過之處，必留下光明的痕跡。這是華夏領袖學的宗趣，屬於做人境界的生命實踐工夫。

生命實踐的學問就藏在歷史裡，包羅海量般豐富珍貴的生命教案。面對變動，禍福難料，人的癡迷、糾結、反覆、抉擇、進退、取捨、衰亡、創造，全部有血有肉、可嘆可恨、可歌可泣，把抽象的價值理念演繹成鮮明活潑、躍然紙上的描述。

華夏人文底下「人」的本質，是創造價值的主體，而資本主義底下的人，其本質是追求個人利益極大化的「功利理性」。領導者的角色，在領導力學裡，是依據功利理性界定的行為準則，讓個人把角色扮演好，而個體意識造成的領袖素質盲點，永遠無法超越。

成長是為了老不虛生、死不遺憾

對比之下，紮根於華夏人文的領袖成長，著眼於學會慎思明辨自己的份位，然後展現創造價值的主體性，活出價值抉擇、價值實踐、價值體驗、價值內化、價值創造的成長歷程。成長沒有終點，無法取巧，無關功利，只是為了老不虛生、死不遺憾。

在這樣一個高度不確定性的時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高複雜性難題紛至沓來，並且堆積如山，需要的是敢挑重擔、主動作為、具備強大價值主體精神的領袖，否則無法贏得大眾的信賴，無法凝聚人心，無法攻堅克難，而這正是華夏人文的精采之處。唯有華夏領袖學的生命實踐工夫，透過價值主體的建立與擴充，才能徹底消化個體意識與整體意識之間的矛盾，孕育出這個時代迫切需要的領袖。

作者簡介：顏國偉

‧新加坡國立大學電腦科學博士、中國華東師範大學中國哲學博士，擁有科技與人文多元學科的視野

‧在大學從事人工智能科研工作10餘年後，投入中小幼12年的基礎教育工作，出任中國廣東省偏僻山區一所民辦學校的創校校長；之後返回新加坡，擔任一所特殊教育學校的校長

‧從事正規教育工作之餘，同時深入生命教育，以兼職身份在民間文教組織從事人文與生命的教學，以及在企業界從事企業人文的培訓，迄今超過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