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身材，菩薩心腸 陳淑麗 從心所欲的活力人生正要開始

 

提到陳淑麗，認識她的人腦中浮現的形象各不相同。她當過模特兒、演過戲、唱過歌、主持過節目，然後獻身公益，近年來則幾乎都以瑜伽老師身分出現。她不再需要濃妝豔抹地打扮，因為人們對她的敬重遠勝於追星情節；她也不再需要五光十射的襯托，因為長年來對社會的付出讓大家更珍愛她的心。

 

圖片提供／陳淑麗

 

如果你有那麼一點歲數了，會記起台灣第一代名模中那張五官立體、酷似混血的臉蛋是多麼洋氣；你要是看過她在電視上風姿綽約地唱「春風吻上我的臉」，又會覺得她富饒甜美古典韻味；萬一你對「上錯天堂投錯胎」這齣戲剛好還有點印象，她總挑起眉、靈活轉動一雙大眼，說著一口北京腔，誇張地詮釋一個喜劇角色。

 

螢光幕上風貌多變的陳淑麗後來逐漸消失，大家再度聽聞的是做終身義工的陳淑麗。她的名字常和孫越一起出現，因為他們聯袂為董氏基金會推廣戒菸、參與各種活動。但你可能不知道她為了推動「菸害防制法」去立法院一一拜會、爭取支持時，不只一次遭受男性立委當面辱罵。她鞠躬哈腰、連聲道歉，為了實現理想可以把耀眼的明星光環和不平則鳴的剛烈性格棄置一旁，單單展現百折不撓的韌性。

 

她也會和慈濟志工們在建國高架橋下一起整理回收，束起頭髮、戴著口罩、青衣素顏，陳淑麗與身邊人殊無二致。

 

然後，又是多年過去。陸續出現於各媒體的是，有關她教授瑜伽的報導。當看到一張她把上身向後反摺、以下半身當睡墊的駭人照片，你會立刻質疑地細數她的年齡。沒錯！她已經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但是她創造出更大的驚嘆，彷彿真的又開啟了一個人生。

 

從小就是無所畏懼的女中豪傑

「我是澎湖人，爸媽說的都是台灣『苟以』啦！」她以笑語開場，至於那口字正腔圓，是從小勤讀國語日報的成績。她在一個家風開明的環境中成長，民國四、五十年左右，一般人連歌廳舞場都沾不上，她家開趴。一場場舞會是為寄住家中、愛跳舞的小叔辦的，才幼稚園大的她站在一旁看得雀躍。

 

父母親好客，家中時有飯局。隔壁是軍人之友社，媽媽常把那些單身漢邀到家中吃飯，三不五時就熱心地牽紅線，撮合不少好姻緣。陳淑麗因為長得漂亮，頗受長輩疼愛。「過來過來，讓李媽媽抱抱！」對照父母親在感情表達上的內斂，小時候總覺得外人比較疼她。

 

備受疼愛的童年，悄悄在她心底播下一顆種子，讓她日後樂於擁抱人群，庇蔭弱勢、散佈花香。

 

小小陳淑麗已經展現巾幗不讓鬚眉的俠情，常夾雜在男孩堆裡玩殺刀、跳房子。「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絕不妥協！」小學一年級就和坐在隔壁的男生打架，因為那位男同學故意一再把東西「越界」到她的桌面領域。

 

說到這點，也得有些年紀的人才能理解。從前國小上課用的是雙人座，老師通常會安排男女同坐。基於「男女授受不親」，桌面上必然有道小刀刻劃出的中線，誰都不能輕越雷池。就像國防部發言人的嚴正宣告：「越過中線，就是侵門踏戶！」她也是講道理的，先喊話，不聽就開火。

 

薪水還沒入袋就交付公益

當名模的陳淑麗跟洗盡鉛華後的陳淑麗判若兩人，但對她來說，不過像穿著不同的衣裳走秀，與本質無干。無論是白天在伸展台上婀娜多姿地演出，或是夜裡拎著四吋高跟鞋在天台上練習走步，都是有意思的人生經歷，套她現在的用詞：「是很物質化的開心」。

 

會成為名模純屬意外。當時在世新電影科就讀，暑假期間被選中代表學校參加戲劇營，授課老師就是知名演員陸廣浩。她外在條件好、有表演天分，又是難得的國台語雙聲帶，立刻成為華視第一批簽約演員。只是，陳淑麗還沒來得及在戲劇上嶄露頭角，就被知名設計師王碧瑩一眼相中，把她撈進模特兒團隊。

 

17歲入行當模特兒，走了12年伸展台，抽菸、喝酒、打牌，都是在這個階段養成的。「當時我認為這才是時髦，這才叫走在時代尖端，我怎麼能落伍呢？」她停了停，接著自我批判：「現在覺得真是幼稚！」

 

曾經排練走秀走到腳抽筋，但若跟演戲相比，她說排戲才真的累，走秀不會每天走，但一檔戲一拍就可能要3個月，一三五進棚，二四六外景，幾乎沒得休假。「別人看劇本會先看自己有多少戲份，我是第一考慮服裝。我堅持自己治裝，就算演個擺地攤的，也要精心搭配，配到它有夠俗！」

 

這樣人疲馬乏地完成一齣戲後，聽到颱風重創某個災區，鈔票一張沒過手，就把所有收入直接捐出。「如果公益和晚會同天邀我，我會答應沒錢的（公益）、推掉有錢的（晚會）。」

 

她喜歡演戲，尤其是喜劇。才30出頭，卻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我本人年輕漂亮，鏡頭上卻又老又醜，不想演了！」她的笑點常在意料外不動聲色地流露。她提到當時只是想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公益，哪知這形象一建立，演藝圈以為她要淡出，通告、劇本都不太考慮她了，各種公益活動卻源源上門。

 

她回憶30幾年前，孫越有次跟她談到對養老不擔心：「我有500萬存款，子女也大了。」陳淑麗自嘲在心裡對出下聯：「我有800萬房貸，我媽也老了。」她隱忍著自己在財務上的困窘，遇人有難還是一馬當先。

 

一聲咳終結4年菸癮糾纏

以推廣戒菸為主的董氏基金會在民國73年5月成立，當時陳淑麗還是個老菸槍。「我只要一坐下來就要點上一根，打牌抽菸、喝酒抽菸、吃飯也抽菸。走秀的時候，上台前先抽兩口擱著，走完一圈下台後菸還沒熄，拿起來繼續抽，一天可以抽掉3包半。」

 

戒菸的起心動念來自同台走秀的夥伴。「她個把月不見人影，有天約她打牌，她的氣色、膚質都明顯變好，我們問她跑哪兒去了，她回：『在躲妳們這些菸鬼！』原來她避開我們，好把菸戒了。」

 

陳淑麗看到戒菸帶來的驚人變化，當天打完牌，把新叫的6條菸全送人。但戒菸哪有那麼容易！自己癮頭不提，周圍還有一群菸友鼓譟、誘惑、逗弄，與菸癮分分合合地纏鬥了4年，真讓她鐵了心的，是拍戲時的那一聲咳。

 

當時她正參與華視八點檔「四千金」的演出，錄影時不小心咳了一聲，導演立即嚴厲喊卡，要求整場戲重來。她覺得導演小題大作，試圖力挽狂瀾，導演板著臉：「編劇沒編，劇本上沒有寫，就是不行！」

 

「那是場人多的大戲，又是一鏡到底，抽菸讓我咳嗽，這一咳害所有人都得重來一遍，我很難堪，也耿耿於懷。」一個歉疚的念頭發揮了最猛的力道，她終於與菸一刀兩斷。之後因緣際會進了董氏基金會，35歲那年開始跟著孫越南北奔波做公益，最高記錄1天趕5場活動。

 

瑜伽是健身也是生命淬鍊

1998年，「越南阿福」的新聞在台灣轟動一時。當年她以認養人身分，隨著至善基金會去越南探視那個顱顏變形、智力聽力視力皆嚴重受損的小娃兒「阿福」。「兔唇，整個嘴只有一顆牙齒，眼睛是一個大洞，臉上也有一個大洞……」陳淑麗形容初見時的震撼，坦承自己連擁摟的勇氣都沒有。

 

至善基金會協助阿福來台做整形重建，她全程陪同。「當我抱起阿福的那一刻，就知道再也放不下了！」兩年前她再去看望，阿福已經長大，但由於畸形過於嚴重，顏面依然讓人不忍卒睹，身軀依然癱瘓在床。陳淑麗走上前把他抱在懷裡，阿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咧嘴笑了。

 

當志工需要體力，她因此和瑜伽結下不解之緣。上網隨便一搜，就可以看到許多她教大家如何用一張椅子做簡易瑜伽的短片。「瑜伽是個沒完沒了的學習，但也是種幸福，我可以和比我年輕三、四十歲的人當同學。」她說：「我向來是個我行我素、急性子的人，在努力完成瑜伽動作的過程中，磨出了耐心，讓我更懂得謙卑。」

 

「你可以只學動作，也可以成為一個修練者。」陳淑麗心中的瑜伽不只為健身，更與精神意識結合：「先守戒，再練體位、練呼吸，讓感官收攝，再進入靜坐冥想。」

 

儘管那些高難度動作已經讓很多人瞠目結舌，但她繼續往印度取經、向更高階邁進。她舉例學支配腳趾頭：「你可以讓大拇指往左往右動嗎？你可以讓第二根、第三根……都能自如地往左往右動嗎？淬鍊不代表受苦，有生之年還有機會改善自己就要把握。」

 

「比劃動作很容易，我還要學怎麼把皮膚、肌肉和骨骼包在一起。」她的目標凡人難解，這三者啥時分家了？「如果已經包在一起，身體任何部位都不會有鬆垮這回事。」難怪年過70身材還似窈窕美魔女。

 

絕不留時間給自憐與憂鬱

五口之家曾經帶給她熱熱鬧鬧的童年，但在她唸五專時，弟弟因心臟病猝死，20歲時父親又因腦溢血驟逝。媽媽曾因第二春赴日定居，再次喪偶後，陳淑麗把她接來同住。媽媽後來年事高了，行動不便，陳淑麗推了十幾年的輪椅，「我到哪兒就把她帶到哪兒。」

 

媽媽在陳淑麗心中是無所不能的強者，一家人都依賴她做決定。媽媽很威嚴，但樂善好施；爸爸因幫人作保而負債，家中從擁有30幾個工人、風光的報關行淪為早餐店，媽媽也一無怨尤、堅毅地挺身支撐生計。小學第一篇作文「我的志向」，陳淑麗與眾不同地寫下：「我要當媽媽。」

 

6年前媽媽走了，雖然已經91歲高齡，仍事發突然。「我還看著她去上廁所的背影，明明走得好好的，下一刻就聽到看護大叫，說她躺在地上不起來，就這樣走了！」陳淑麗描述起來還難掩錯愕，她說媽媽送往殯儀館當天，自己第一次感到孤單無依。懷想的幽思綿延至今，就是難捨，而不到3個月，在美國的哥哥居然和爸爸一樣，也因腦溢血驀地撒手人寰。

 

4個最親密的家人全走了，而且都讓她措手不及。換個角度看，沒一個拖泥帶水、纏綿病榻，她轉折了這原本哀傷的話題：「我將來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眼前的陳淑麗依然充滿動能。她忙著做公益、忙著教瑜伽，縱有空檔，寧可去探望好友或長輩，也不會把時間交給無謂的自憐自艾或老年憂鬱。想當年粉絲隔街熱情高呼她的名字時，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而今參與活動、年輕記者認不得她時，她也不以為意。

 

對樂觀的陳淑麗來說，無論模特兒、演藝人員、志工、瑜伽老師、甚或沒人知曉的老婦，如鳳冠霞披、荆釵布裙各有興味。而她，總能在歲月變化中立足於沉穩的自我肯定。

 

「年齡不是問題，心態才是。我身體在忙，心很安定。我喜歡現在的我，經過70年歲月，依然保有純真。」70歲的陳淑麗，17歲的少女心。

 

陳淑麗

學歷：世界新聞專科學校電影科

經歷：專業模特兒、演員、電視節目主持人

現任：董氏基金會終身義工、瑜珈老師